第126章 圣旨光环

这便是安禄山为我“精心准备”的北行“仪仗”了——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绑票的牢笼铁窗,昭示着一个冰冷的现实:此次范阳之行,休想有片刻自主。

在这股铁血煞气的后尾,相隔十多丈,可怜地缀着我昨天临时备下的两辆青布油幔马车。孤零零的,除了一个沉默得像石头的车把式,就只剩下阿东和月娥。

就在我准备登车时,身后严庄那辆堡垒般的车厢里,厚厚的毡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一角。严庄那张刻板的脸庞出现在阴影边缘,目光精准地落在我手上那卷醒目的明黄卷轴上。他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精明的光芒,快得像毒蛇吐信。

“听闻李大夫接到圣旨到了?” 严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铁蹄扬尘的杂音,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和恰到好处的“惊喜”,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我听见,“恭贺李大夫!看来昨夜贵妃娘娘入府,是为李大夫的前程保驾护航啊!这圣意关切,当真是如沐春风,比这长安城的朝霞还要明媚照人!”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如针,刺探之意昭然若揭,“李大夫此行北上,看来是又添了一道金灿灿的……‘护身符’啊!只是不知……” 他话锋一转,嘴角牵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调侃和试探的笑意,“这‘三镇监察使’的虎皮披在肩头……圣上他老人家,莫不是对我家安将军的‘职务安全’……也格外‘关心’起来了?哈哈!”

这老狐狸!反应也太快了!刚接圣旨就被他点出贵妃关系,还扣上一个“圣上不放心安禄山”的大帽子!这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刚到范阳就得被乱刀砍成饺子馅!

我立刻挤出比他夸张十倍的热络笑容,转身冲着严庄的马车方向抱拳扬声,声音洪亮得能压过马嘶:“哎呀!严先生谬赞了!这都是陛下的隆恩!贵妃娘娘心念晚辈!” 我一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模样,避重就轻,先把圣旨来源甩个半干净,“至于安将军!那可是国之柱石!圣上倚重无比的封疆大吏!严先生这玩笑可开大了!陛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安将军公务繁巨,特遣我等小卒为将军分忧,分担些巡边察访的琐碎杂务罢了!只盼此行能学到安将军治军理政之万一,也好回京为圣上解忧!岂敢有什么监察之意?实在折煞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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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声音抑扬顿挫,表情丰富得可以去梨园客串,话里话外把自己踩到尘土里,把安禄山捧到九霄云外。心底却在狂骂:这老王八蛋,鼻子比狗还灵!这虎皮还没焐热乎就开始戳洞放风!

严庄端坐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我“声情并茂”的表白,脸上那点浮着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却更显得琢磨不透。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如同一个宽厚长者看着急于辩白的毛头小子:“呵呵……李大夫过谦了。安帅闻听朝廷如此重视三镇边务,定当……深感欣慰。”那“欣慰”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听都像是裹着毒药的蜜糖。

车厢门帘无声地重新落下。

我保持着“感激涕零”的微笑,直到车门完全隔绝了视线,才猛地转身,脸上笑容秒收,像戴面具戴抽筋了似的,飞快地搓了把脸。这官场真不是人混的!心里骂着娘,还得对着杀父仇人笑得跟见了亲爹似的!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再不犹豫,掀起青布马车的车帘,一猫腰钻了进去。

车厢内,月娥已经安坐在对面门侧。我刚坐稳,阿东便扬起鞭杆,我们这略显寒酸的小车队终于融入了前方那钢铁洪流般的庞大队列,裹挟在震耳欲聋的铁蹄轰鸣和漫天黄尘之中,奔向北疆未知的阴霾。

车轮滚滚,烟尘蔽日。接下来的七八天行程,简直是一场与颠簸、风沙和严庄那堪比精确计算过的“行军表”的漫长搏斗。每日卯时拔营,几无喘息,连打尖歇息的驿站都像是流水线上设定好的停泊点,时间掐得分秒不差。我骨头快被颠散架了,精神也在这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压迫下疲惫不堪。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匹破碎的绸缎,残存的一点暖意迅速被凛冽北风卷走。探马来报,终于能在一个名为“清水驿”的大驿站歇脚。听到这驿站名字,连拉车的马都仿佛欢快地打了个响鼻——终于能喝口水了!

驿站比之前落脚的那些宽敞不少。我们车马刚进院,阿东的身影便如泥鳅般混入暮色不见踪迹。

严庄也在护卫簇拥下,从那移动堡垒里下来。他站在车辕旁,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抬手拂了拂沾染了旅途风尘的宽大衣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张刻板的脸似乎被晚风吹得柔软了一丝,眼底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倦意,竟主动开口:“李大夫,连日奔波,风尘仆仆。此地驿卒言,其厨子一手炖羊肉尚可,亦有新开的‘烧春’。今夜若无他事,同席共饮,权作途中解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