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岸边,我们换乘上了马车。杜若撩开车窗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色飞快掠过,锐利的眼神掠过一切可能的死角。她虽然面无表情,但我感觉她紧绷的身体线条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马车驶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渐渐转向相对荒僻的城西。窗外的景象也从富丽堂皇变成了市井烟火,再到破败萧条。空气里的气味也从脂粉香、糕点香,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腐物和贫穷的霉味。
云彩和云霞看着窗外的熟悉场景,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和担忧。她们下意识地往李冶身边靠了靠。
“夫人……老爷……”云霞小声地、带着祈求,“那些……那些孩子们……他们……”
“别怕,”李冶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沉稳有力,“有我们在。”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那片破败的窝棚区快到了。杜若握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马蹄声在略显荒芜的茶仓院门外停下,碾碎了初春泥泞路上的寂静。车轮卷起的泥点甩在深褐色的车壁上。
杜若率先推开车门。她一身素净利落的窄袖胡服在早春微寒的风中飒飒作响,没了往日在东宫时刻意伪装的柔弱之气。她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眉宇间那股曾令太子府护卫都心惊胆战的锐利气息,此刻不再是隐藏的锋芒,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这锐气恰如她身侧那柄三尺长剑——古朴沉重的鲨鱼皮剑鞘沉默地守护着内里的锋刃,仿佛只要有一丝血腥气的召唤,那沉睡的寒芒便会破封而出,再不敛息。
她并未立刻下车。立在车辕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茶仓院门外那片略显荒芜的空地。新砌的院墙坚实而干净,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最终,她的视线越过空寂,牢牢锁定了稍远处那几间在风中摇摆、被漫长岁月侵蚀得只剩下残破骨架、如同濒死巨兽般勉强支撑着不曾彻底化作一堆瓦砾的破败窝棚。
小主,
阳光透过参差的缝隙,在那片阴暗的区域投下诡异的光斑。
“就在那儿了。”杜若的声音不高,但穿透了早春的清冷空气,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风雪刮过枯枝时的冷冽质感。那不是询问,而是冰冷的确认。
话音落下,早已在后车厢里等得心急如焚的双胞胎姐妹如同得了特赦令箭的雀鸟。
“我去喊他们!”性子最急的云霞,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话音根本没落,人已像一阵突然刮起的小风,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咚”地一声就轻盈灵巧地跳到了地上。松软的泥地浸染了她的新鞋底边缘,她也浑不在意。
云彩也紧随其后跳下车,脚步同样飞快,但还残存着一点属于小女孩的矜持,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向刚被我和杜若扶下车的李冶和我:“夫人!老爷!你们等等!他们……他们认生得很!看见生人,特别是……”她目光扫过我们华贵的衣着和杜若那生人勿近的气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担忧写满了小脸——他们怕得根本不敢出来!
李冶挽着我的手臂,绣鞋踩在湿润松软的泥土上。她目光越过奔跑的双胞胎背影,投向那片死气沉沉、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窝棚废墟,眼神复杂得如同调色盘被打翻。那里有沉甸甸的期冀,怕孩子们已不在的深深忧虑,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顽固不化的温柔坚持。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心,那力度传递着她的决心。
“夫君,但愿……他们还在。”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风中,却又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云霞像只归心似箭的小鸟,飞快地扑到那片残垣断壁间。她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扒拉开地上横七竖八的障碍物——断裂的木板、半掩的碎砖头、早已腐朽的烂草席,动作麻利得像是在自家院子扫落叶。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变得响亮:“是我!云霞!还有云彩!是我们回来了!”她的喊声像小石子投入死水潭,“我们带吃的来了!真的!有好心人收留我们了!管吃!管住!还……还管读书学本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