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陆侯府内宅深处,霍显的寝阁仿佛被无尽的恐惧彻底冰封。厚重的织锦帷幕低垂,将外界最后的天光都隔绝在外。
霍显蜷缩在巨大的紫檀木榻深处,身上裹着好几层厚重的锦衾,可还是抖得像狂风中的残叶。她那花白的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蜡黄的脸颊上,双目深陷,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红血丝,瞳孔因持续的惊恐而涣散放大,失焦地瞪着帐顶繁复的百子嬉戏刺绣,仿佛那些嬉闹的童子随时都会化作狰狞的厉鬼扑下来。每一次帐外穿堂风轻轻拂过帷幕发出的“沙沙”声,每一下雨滴敲打窗棂传来的“嗒嗒”轻响,都让她像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压抑而短促、嘶哑的抽气声。
“走开……都走开……”她干裂的嘴唇神经质地颤动着,破碎的呓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不是我……不是我……显没做过……”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光滑冰凉的丝缎褥面,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劈裂翻卷,渗出暗红的血丝,在名贵的银红底金线牡丹纹缎面上留下斑斑污痕。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就像裹着一层冰冷的蛇蜕。
“夫人……夫人您喝口安神汤……”贴身的老婢颤抖着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跪在榻边,声音带着哭腔。
霍显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挥手!“啪嚓!”药碗被打飞出去,滚烫的药汁泼洒在织金地毯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污迹,破碎的瓷片像死鱼的眼睛一样散落四周。
“滚!都给我滚!”霍显发出一声尖利得破了音的嘶吼,身体因激动而剧烈起伏,锦衾滑落,露出里面同样被冷汗浸透的素白中衣。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滩药渍,瞳孔中倒映出的却不是药汁,而是椒房殿地砖上那大片刺目紫黑的污血!“毒……是毒!你们都想毒死我!和那贱婢一样!”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指向空无一人的角落,“她在那儿!她在那儿!血!全是血!”
老婢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到门边,再也不敢靠近。
寝阁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霍显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窗外没完没了的雨声。那浓烈的安神香混合着药味和汗酸,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更凛冽的穿堂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低垂的帷幕剧烈晃动,帐钩撞击在铜柱上,发出“叮当”一声清脆又突兀的锐响!
就在这声响的瞬间!
霍显涣散惊惧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钉在了寝阁角落——那里堆放着她从椒房殿“清理”出来的、属于许平君的“遗物”。一只半开的、落满灰尘的樟木衣箱被风吹开了箱盖,露出里面一角素色的旧衣。
霍显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瞳孔因极度的恐惧瞬间收缩!
在那堆素色旧衣的最上面,赫然搭着一条褪了色、边缘都磨得发白起毛的红色剑穗!穗子末端,还系着一枚小小的、桐木雕刻的旧剑鞘挂饰!那是许平君从不离身、和宣帝定情的旧剑上的饰物!霍显脑海中瞬间炸开椒房殿那个血腥的夜晚——许平君暴毙时,五指死死抠着的,正是这柄旧剑的剑穗!那扭曲僵硬的指缝间,渗出的也是紫黑的血!
“啊——!”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叫从霍显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从榻上弹起!裹在身上的锦衾被彻底掀飞!她赤着脚,披头散发,状若疯魔,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只樟木箱!
“烧了它!烧了它!都烧了!”她嘶吼着,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扒拉着箱中的旧物!素色的旧裙、几卷简陋的竹简、一方磨得光滑的木梳……她看都不看,像对待世间最污秽的垃圾一样,抓起一件件许平君的遗物,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疯狂践踏!丝帛撕裂声、竹简断裂声、木梳碎裂声在死寂的寝阁内刺耳地响起!
“贱人!死了还要缠着我!阴魂不散的贱人!”霍显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扭曲的怨毒和灭顶的恐惧,她抓起那条刺目的旧剑穗,就像抓住一条毒蛇,用力撕扯!坚韧的丝线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涌出来,染红了褪色的红穗!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更加疯狂地撕扯、践踏!
就在这时,她脚下突然一滑!踩到了一件被摔落的、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
竟是一面边缘包铜、打磨得极为光亮的菱花铜镜!这是许平君生前梳妆用的,镜面光洁如水。
霍显布满惊惧与疯狂的脸庞,清晰地倒映在冰冷的铜镜中!那张脸扭曲变形,蜡黄中透着死灰,眼窝深陷得像骷髅,散乱的花白头发如同枯草,嘴角还残留着因嘶吼而喷溅出的白沫!镜中的影像,与她记忆中椒房殿许平君暴毙时那张青黑狰狞的脸,在极度的恐惧中诡异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