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报应二十二(冤报)

崔应见状,想起当初韦思穆的嘱托,心中犯了难。他召来幕僚商议,有属吏直言:“大人,赃物虽非他私用,但失于申报,罪责难逃。穷达自有天命,鬼神岂能随意更改律法?若为讨好神明而徇私枉法,这是自陷囹圄而求虚名福报,万万不可啊!”

可崔应被“仕途顺遂”的许诺迷了心窍,终究没听劝,反而下令将文卿拘押,打算找个由头从轻发落。文卿自知罪责难逃,早就在衣带间藏了毒药,想寻机自尽。可每次伸手去摸,毒药都莫名消失,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只当是天意如此。

待到判决之日,崔应正要开口为文卿开脱,韦思穆的虚影突然出现在文卿面前,怒声斥责:“无信之人!崔应违背承诺,害你受此劫难,也毁了吾的清誉。吾已上告天帝,天帝震怒,夺了崔应的官禄,吾一族也因干预阳间律法而遭灭顶之灾!”

文卿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叩拜不止。话音刚落,韦思穆的虚影便消失了,而他藏在衣带间的毒药,竟赫然出现。文卿拿起毒药,仰首服下,当场气绝。

崔应见状,如遭雷击,这才幡然醒悟。他本想讨好神明,却不料违背律法的承诺,终究换不来福报,反而害了文卿性命,也毁了自己的前程。他追悔莫及,当即下令厚葬文卿,自己身着缟素,亲自为其送葬,以此赎罪。

可灾祸并未就此停歇。不久后,朝廷核查旧案,发现崔应曾意图徇私枉法,加之韦思穆所言“夺其官禄”的天意显应,崔应被削去官职,连同当初附和他的李擅、朱程、贾均等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后来虽有人念及他往日政绩,举荐他复官为殿中省官员,可他心中始终怀着愧疚,再无往日意气。

有人从邯郸带来一位名叫金闺的美人献给崔应,他虽纳了美人,却终日被悔恨缠绕,再也不复当初的贪念与妄想。

这个故事终究告诉我们,世间最可靠的“福报”,从不是神明的私相授受,而是坚守律法的公正与本心的清明。承诺若违背道义,便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迷信若凌驾于规则,终将引火烧身。所谓天命,不过是善恶有报的必然;所谓顺遂,从来都藏在“不欺暗室、不徇私情”的坚守里。唯有行得端、坐得正,以法度为尺,以良心为秤,方能行稳致远,无惧因果轮回。

4、杨收

晚唐的风,总带着几分萧瑟。彼时朝政昏暗,宦官专权,忠良难容,曾任宰相的杨收,便是这乱世中的一抹悲色——他因刚正不阿,得罪了军容使杨玄价,遭其罗织罪名诬陷,最终被贬谪岭外,含冤而死。消息传开时,朝野上下虽有惋惜,却无人敢公然为他发声,唯有南海节度使郑愚尚书,想起与杨收昔日同朝为官的情谊,暗自唏嘘不已。

这日,郑愚正在节度使府处理公务,忽闻宾司匆匆来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尚书大人,客次有位客人求见,自称……自称前宰相杨收。”

郑愚猛地起身,惊得案上的笔墨都晃出了墨痕。杨收已死在岭外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怎会突然出现在南海?他心中又惊又疑,却还是沉声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道身影缓步走入厅堂。那人身着昔日的宰相官袍,虽面色苍白,却依旧身姿挺拔,正是杨收的模样。郑愚上前半步,迟疑着开口:“杨相公?你……”

“郑尚书别来无恙。”杨收拱手行礼,声音平静却难掩眼底的悲愤,“我并非阳间之人,而是含冤而死的魂魄。当日被杨玄价那奸人诬陷,遭贬遇害,心中怨气难平。幸得上天垂怜,感念我一生为官清廉、忠心报国,特许我统领阴兵复仇。今日前来,是想托尚书帮我两件事:一是备下酒馔,犒劳随我出征的阴兵;二是借十万缗钱,用作军需。”

郑愚听得心惊肉跳,却也深知杨收的为人,知晓他绝非虚妄之言。他沉吟片刻,面露难色:“杨相公蒙冤,我本该鼎力相助。只是军府事务繁杂,十万缗铜钱数额巨大,一时难以凑齐,能否容我减半奉上?”

杨收闻言,缓缓摇头:“尚书误会了。我所求并非阳间铜钱,而是祭祀用的素钱。烧化之时,切记不要让纸钱落地,如此阴兵方能取用。”

郑愚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应允:“若只是素钱,我定然照办,绝不怠慢。”

小主,

杨收深深作揖:“多谢尚书仗义相助。此恩我铭记在心,待复仇之后,必有回响。”说罢,他身形微微一晃,从容长揖,竟在郑愚眼前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檀香,仿佛从未出现过。

郑愚不敢耽搁,当即下令手下在北郊空地搭建祭坛,备齐牛羊酒馔,又准备了数万贯素钱。当晚夜色如墨,北郊寒风萧瑟,祭坛上烛火摇曳,祭品整齐排列。郑愚亲自到场,指挥仆从将素钱分批烧化,口中默念:“杨相公,愿你早日报仇雪恨,沉冤得雪。”火光冲天,素钱化作灰烬,随着夜风飘向远方,仿佛真的能送达阴兵手中。

此事过后不久,杨收的侄子杨岩正在寿阳县任职。一日午后,他因公外出,行至郊外时,忽然望见远处大道上,有一人乘白马疾驰而来。那人身着朱红官袍,腰间挎着朱弓,箭囊里插着彤红箭矢,正是他已故的叔父杨收。马旁还有几位身着朱衣的天吏,手持仪仗,神情肃穆。

杨岩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跪拜:“叔父!您……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杨收勒住马缰,低头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我奉上天之命,前去诛杀杨玄价。那奸人诬陷忠良,罪该万死。我这一箭射去,他必死无疑,以偿我当日之冤!”说罢,他扬鞭一挥,白马嘶鸣一声,载着他与朱衣天吏绝尘而去,转瞬消失在天际。

杨岩愣在原地,心中又悲又愤,既为叔父的遭遇难过,也为即将到来的正义感到畅快。不出三日,长安便传来消息:军容使杨玄价突然暴病身亡,死时面色狰狞,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惊吓,太医诊治许久,也查不出病因。朝野上下无不称奇,唯有知晓内情的郑愚与杨岩明白,这是杨收的冤魂复仇,是天道昭彰的结果。

后来,蜀地有位名叫毛文锡的文人,其先祖曾担任潮州刺史,当年也曾追随郑愚共事。毛文锡听先祖讲述了这段往事,感慨不已,将其记录下来,流传后世。而郑愚因相助杨收复仇,后来官运亨通,一生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世人都说,这是他行善积德的福报。

杨收的故事,终究是一曲正义的挽歌。他一生忠良,却遭奸人所害,看似结局悲凉,却因上天有眼、公道不灭,最终得以沉冤昭雪,恶人伏法。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恶,也没有逃脱惩罚的罪孽。奸人或许能凭借权势一时得意,却终会被自己种下的恶因反噬;忠良纵然遭遇不公,其赤诚之心与坚守的正道,也终将被时光铭记,被天道眷顾。

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风雨与不公,但请相信,正义或许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坚守本心,行得端、坐得正,纵然历经坎坷,也终将迎来柳暗花明;而那些作恶多端、陷害忠良之人,纵能得意一时,也终将在因果轮回中,付出应有的代价。天道酬善,善恶有报,这便是人间最朴素也最坚定的真理。

5、宋柔

晚唐中和辛丑年,天下早已不复盛唐气象。黄巾余党仍在三辅之地流窜,僖宗皇帝避乱岷蜀,朝堂风雨飘摇。为平定叛乱,朝廷下诏命丞相晋国公王铎为诸道行营都统,执掌兵权,自三峡顺流而下,坐镇南燕,节制东方诸侯;又命军容使西门季玄为都监,协理军务。

这年秋七月,王铎率军抵达滑州,西门季玄则率部屯驻临汝。临汝地处兵家要道,连年战乱早已让邮驿馆舍化为焦土,西门季玄只得将营寨安在龙兴北禅院。禅院西廊的小院,分给了都监麾下的都押衙何群居住。

何群本是滑州本地人,祖上世代在本地军中担任要职,可他自幼性情凶险,行事乖张,连亲友都对他避之不及。后来他弃家西奔长安,靠着钻营奉承,竟得了宦官赏识,被西门季玄纳入麾下。此番随军出征,更是被提拔为元从都押衙,军中大小事务,西门季玄多交由他处置。一朝得势,何群便愈发骄纵狂妄,将手下将士视作草芥,动辄打骂呵斥,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一日,汝州监军使董弘贽有要事禀报都监,便派孔目官宋柔捧着文书,前往龙兴北禅院拜见西门季玄。宋柔为人谨慎,捧着文书快步穿过禅院,刚走到西廊小院门口,正欲往里通报,却见何群斜倚在胡床上,跷着二郎腿,正指使部下擦拭兵器。

宋柔深知何群跋扈,本想上前见礼,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奉监军之命面见都监,按规制无需先向押衙行礼,便低头快步想从一旁绕过。谁知这举动竟触怒了何群。

“竖子无礼!”何群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呵斥,“见了本押衙,竟敢不躬身行礼,眼里还有尊卑吗?”话音未落,他便喝令身旁几名士卒:“把他给我揪进来,好好教训一顿!”

士卒们早已习惯了何群的专横,当即一拥而上,将宋柔死死按住。宋柔又惊又怒,高声辩解:“我奉董监军之命面见都监,有公务在身,并非有意冒犯押衙!”何群哪里听得进去,冷笑一声:“公务?在这禅院里,本押衙的话就是规矩!”说着,他亲自上前,夺过宋柔手中的文书扔在地上,抬脚便踹。士卒们也跟着拳打脚踢,宋柔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主,

打够了,何群才喘着气停下,盯着宋柔恶狠狠地说:“今日便饶你一条狗命,若敢在外张扬,定将你碎尸万段!”宋柔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文书,踉跄着就要离去。可何群突然心生歹念:这宋柔若将此事告知董弘贽或都监,自己岂不是要受责罚?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诬陷他图谋不轨。

就在这时,都虞侯听闻院内喧哗,带着几名亲兵赶来查看。何群见有人来,立刻换了副嘴脸,指着正要出门的宋柔大喊:“都虞侯快来!这宋柔身怀异心,方才竟想闯入院中行刺,被我当场拿下!”宋柔又气又急,刚要分辩,却因伤势过重,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