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的心微微一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更加关切:“小鹿?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爸说说。”
又过了几秒,林见鹿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爸……我没事。就是……突然想听听您的声音。”
知子莫若父。林父立刻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异样。这绝不是平常那个无论面对多大商业压力、技术难题都显得游刃有余、自信从容的儿子。这声音里,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沉重的负担感。
林父没有追问,只是用更加温和、沉稳的声音说道:“爸的声音有啥好听的,老了,嗓子都哑了。你在外面,一切都好就行。记得按时吃饭,别老是熬夜搞研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像天下所有普通的父亲一样,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生活琐事。但这一次,林见鹿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打断他,说他啰嗦,而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这些最平常的唠叨,在此刻成了世界上最温暖的慰藉。
“爸,”林见鹿忽然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带我回老家,在祖屋后面的黄土坡上挖出那个破瓦罐的事吗?”
林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神陷入回忆:“咋不记得?你那会儿才七八岁,抱着那个缺了口的破罐子,像得了什么宝贝,非说那是古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你妈还笑话你,说那是她小时候腌咸菜不小心摔破埋掉的。”
电话那头,林见鹿也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消散:“我当时就觉得,那黄土下面,埋着好多故事。”
“是啊,”林父感慨道,“咱这国家,地大物博,随便一锄头下去,可能都是几千年的历史。你这孩子,从小就跟别的娃不一样,不喜欢玩具枪,就喜欢鼓捣些石头块、破铜烂铁,看着天上的星星能发半天呆……你妈那时候还担心,说你这么闷,以后可咋办。”
林父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后来你出息了,搞了那么大公司,弄出了那么多厉害的技术,改变了咱家的生活,也帮了乡里乡亲不少忙。爸这心里,一直是为你骄傲的。看着你从那个抱着破瓦罐的小豆丁,长成了能影响世界的大人物,爸这辈子,值了。”
他的话语朴实,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然而,林见鹿接下来的话,却让林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爸,”林见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如果……如果我做的这些事情,不仅仅是改变生活,或者影响商业……如果,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很危险,甚至……可能会关系到一些更宏大、更沉重的东西,比如……我们整个人类文明的过去和未来,您……您会觉得我是在做正确的事吗?您还会……为我骄傲吗?”
这话问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饶是林父知道自己儿子早已非同一般,也被这话语里蕴含的信息量冲击得一时失语。
更宏大、更沉重的东西?人类文明的过去和未来?
林父不是科学家,他只是一个经历过风雨、踏实过日子的普通老人。他无法完全理解儿子话语里具体所指,但他从儿子那郑重的、甚至带着一丝迷茫和寻求肯定的语气里,听出了这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形容商业上的成就。
他仿佛能看到,在数千里外那片苍凉的黄土高原上,儿子独自站立在暮色中,肩上扛着他无法想象的重量。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只有电流的微弱嘶声,证明着连接未曾中断。
林父缓缓放下了茶杯,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小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千家万户的平静生活。他想起了儿子公司那些他看不懂但听说很厉害的技术,想起了儿子近年来越来越忙碌、眼神越来越深邃的样子,想起了偶尔在新闻上看到的、关于全球气候异常、未知考古发现等模模糊糊的报道……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照进了他的心中——他的儿子,林见鹿,早已不再是那个仅仅追求商业成功和科技创新的企业家了。他走上了一条更为艰难、更为孤独,也更为伟大的道路。
良久,林父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却无比坚定沉稳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鹿。”
“爸是个粗人,没念过多少书,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懂什么文明啊、未来啊那么遥远的东西。”
“爸只知道,你是我儿子。从小到大,你脑子活络,心肠正,做事有分寸,从不干昧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