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僵硬地坐下,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膝盖上,紧紧揪住了裤子粗糙的布料。他低着头,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康宁?我…我知道的都说了…就一份外卖…”手心还在微微冒汗,那点可怜的魂源反馈带来的清凉感早就被此刻巨大的心理压力和依旧持续的钝痛感压得荡然无存。
“嗯。上次是粗略排查。”老警官翻开夹子,里面有几张现场照片的复印件(符灰、扭曲的脚印特写)和一些打印的纸质文件。“有些细节需要再跟你核实一下。你送达时,地下室入口附近,除了你的脚印,有没有注意到别的特殊痕迹?比如…像是焚烧东西留下的?”
夏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那几张破碎燃烧的符纸!灰烬!
他不敢抬头,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没…没有吧?那时候天那么黑,里面又乱…我就想着赶紧送完走人…”
“送到之后呢?除了听到‘砰砰响’,你还干了什么?停留了多久?”老警官的目光像是探照灯。
“就…就找到地方…把东西…放下…然后赶紧跑了…吓得够呛…”夏树语速有些快,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最多…一两分钟?感觉里面特冷…太邪门了…”他努力把话题往“恐怖”和“害怕”上引。
“你很害怕?”
“当…当然!”夏树猛地抬头,脸上适时地挤出一点惊魂未定和后怕,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他此刻的狼狈。“我跑出来还摔了一跤,头撞树上了…”他指了指自己青紫的额角(其实是昨晚河堤翻滚撞的)。
老警官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年轻警官刷刷地记录着。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夏树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煎熬的几分钟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终于,老警官合上了夹子,往椅背上一靠:“行,今天先到这里。谢谢配合。想起什么新的线索,随时联系我们。”
“好…好…”夏树几乎是虚脱般应着,费力地站起来,腿都有些发软。他转身,几乎是逃一样地走向门口。
就在他拧开门把手的瞬间——
“让让!让让!急诊!快!!!”
凄厉的呼喊夹杂着滑轮床急促碾压地砖的尖锐噪音猛然从旁边的走廊通道炸开!几个人影推着一辆担架车,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过!
担架车上的人形剧烈地扭动着、嘶嚎着!那声音不像是人类,更像被掐住脖子的野兽!血!刺目的鲜血顺着他被绷带胡乱缠绕的手臂、甚至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不断淌出,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死死死!都该死!别缠着我!滚开!滚开啊啊啊——!”男人在疯狂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和无数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眼睛里布满了血红狂暴的癫狂!他的指甲深深抠进了自己的皮肤,撕裂了伤口!
是白天新闻报道里的“恶性连环噩梦症”患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
夏树僵在门口,瞳孔因为瞬间的冲击而放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男人疯狂扭动的身体周围,盘桓纠缠着一股浓郁的、散发着血腥和恐惧味道的、不祥的暗红色气流!那是远超普通人负面情绪的、带着“灵能污染”的剧烈波动!
那波动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夏树本就脆弱的神经!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男人手臂上那渗出暗红色血迹的伤口边缘,一抹极其微弱的、但绝对存在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正扭曲盘绕!
一个年轻护士从夏树身边慌张跑过,擦肩而过时低声的抱怨钻进他耳朵:“…又一个…今天第五个了!都一个样!睡着了就发疯!又喊又自残!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真是活见鬼了!”
“噩梦症…自残…活见鬼…”这几个词在夏树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担架车被迅速推走的方向,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浓郁的铁锈味和灵能污染带来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波动。
手掌里那道印记深处流淌出的那一丝微弱魂源带来的短暂安慰,在此刻现实残酷的冲击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他能暂时对抗这头痛和消耗。
但消耗的终点…是什么?
他还能榨取几次这样的残魂?
下一次精神力彻底枯竭的临界点…会把他推向何方?是脑浆迸裂的死,还是被黑暗彻底吞没?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停在分局院子里的破电驴旁,夏树掏钥匙的手都在抖。他掏出手机,屏幕裂得更厉害了,但好歹能开机。几十个站长的未接来电和催命短信几乎挤爆了收件箱。
他没有回电。
目光落在屏幕另一个角落。一个熟悉的号码,他昨晚才存下的那个急诊科分机号。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如同压着一座无形的山峦,指尖微微颤抖。
告诉林薇?告诉她刚才警察又找我了?告诉她我看到一个被噩梦逼疯把自己撕烂的人?告诉她…我又去碰了那些东西?
夏树紧紧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抽干胸腔里所有沉闷的空气。最终,他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它狠狠塞回裤子口袋。
他用尽仅存的力气跨上电驴,拧动电门。破烂的电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子歪歪扭扭地朝着站点的方向驶去。
身体里那丝靠吞噬残魂换来的、微弱得可怜的力量,如同狂风里随时会熄灭的蜡烛,被巨大的黑暗包裹着,艰难地燃烧着残存的光。头痛依旧固执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而那股盘旋在急诊室门口、来自“噩梦症”患者的、浓稠而阴冷的灵能污染气息,仿佛如影随形,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疯狂和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