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堰开弥留之际,气息已如风中残烛,却执意要千阙守在床前。
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锦被,似是回光返照,浑浊的眼珠望着帐顶,口中反复呢喃着忏悔的话。
“是我对不住大秦氏啊……她一生温婉,却被我蹉跎了岁月……还有白氏,她带着丰厚嫁妆进门,我却没护好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双浑浊的眼望着帐顶的描金纹饰,仿佛要透过那层锦缎,望见多年前那些被辜负的身影。
千阙垂眸立在床前,玄色长衫的下摆静垂于地,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哀戚,
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袖角,他太清楚这副忏悔模样背后的盘算。
顾堰开这一生,算计着家族荣辱,权衡着利弊得失,何曾真正为谁低过头?
如今不过是油尽灯枯之际,想靠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在千阙心中捞回几分体面,仿佛这般念叨过,便能抵消半生的凉薄。
千阙只静静听着,等他气若游丝地说完,才低声应了句“父亲安心”,便再无多余言语。
顾堰开死后,他的葬礼办得风光,毕竟是宁远侯,京中勋贵来了大半。
哀乐低回中,千阙一身素缟,亲手将棺椁送入顾家祖坟,与列祖列宗长眠一处。
送葬队伍刚散,赵祯的圣旨便到了,黄绸卷轴展开,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侯府的沉寂,
“朕绍膺骏命,宁远侯顾堰开薨逝,朕甚悯焉。嫡次子顾廷烨,性资英武,克绍箕裘,宜承遗绪,袭爵宁远侯。
近岁南方蛮寇猖獗,忠信伯王阳督师征剿未果。廷烨既承勋裔,素谙韬略,宜速领禁军三千,协剿叛蛮。限十日内南下讨贼,戡乱安民,俟有功续,别行旌赏。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消息很快在汴京的勋贵圈子里传开,茶余饭后的议论中,总带着几分微妙的惊讶。
“嫡次子袭爵?顾大公子毕竟还在呢。”
有人摇着折扇低语,话音未落便被旁边的人扯了扯袖子,
“你是忘了?顾大公子那身子骨,打小就药罐子不离手,听说,听说啊,前几日把侯爷气得失了半条命的就是这顾大公子,结果他自己也躺倒在床起不来了。”
“再说了,”
另一人呷了口茶,压低声音,
“大公子膝下就一个女儿,他那病体,能不能再有后都难讲。这顾二公子袭爵,原也是情理之中。”
而比起袭爵,更让人费解的是皇上派他南下平叛的任命。
“顾廷烨?他不是去年还在书房里啃圣贤书,要考科举的吗?”
一位老侯爷捋着胡须,对着同僚连连摇头,
“领兵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南方的叛军虽未成气候,可刀枪无眼啊。”
议论归议论,却没人真敢往御前递折子。如今朝中武将本就青黄不接,勋贵子弟多半养尊处优,谁也不愿去南方吃那份苦。皇上既已下旨,旁人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