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封 日光下的青黛

你为了改一个标点符号熬红的眼,我为了抢在暴雨前收回晾晒的合同淋的湿,还有无数个对着空荡的账户发愁的深夜……

哪里是什么废纸、碎瓷?分明是光阴咬在日子上的齿痕,是生活给我们预留的接口。

得一片一片耐着性子嵌进去,疼过、烦过、累过,才能拼出最真实的模样——

不是光滑如镜的印刷画,是带着温度、留着痕迹、藏着彼此气息的,我们的人间。

你刚好捏起一片带着浅黄的碎片,对着光看了又看,突然回头冲我笑:

“找到啦,这片是月牙旁边的云!”

阳光落在你笑起来的梨涡里,像盛了两小捧蜜。

我望着你指尖那片碎片,突然想,当年你订的那本“铺路石”,现在该还在公司的书柜里吧?

改天得找出来看看,那些曾经扎眼的红叉,是不是早被时光磨成了闪着光的勋章。

“你不想拼就不拼了。”

你把我丢进盒里的碎片又捡出来,分门别类摆回托盘,“我慢慢拼,你在旁边看着就行。看书、喝茶、晒太阳,都行。”

你拿起那片月牙形碎片对着光比了比,突然笑了:

“你看,它对着光的时候,边缘有淡淡的青,说不定是山影浸在水里的颜色。”

我蜷在沙发上看你重新低下头,指尖在碎片堆里翻找,动作轻得像在翻一本珍贵的线装书。

阳光在你背上流动,把你的影子投在拼图上,像给那片青绿的山添了一棵会动的树。

茶几上的青瓷杯里,碧螺春的叶子慢慢舒展开,茶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来,像给这安静的午后裹了一层蜜。

“对了,”你手里的碎片刚落定,头没抬,声音却像浸了温水似的,顺着午后的阳光漫过来,“上周去老街给你买桂花糕,路过巷尾那家木匠铺,看见老掌柜在刨木头。”

你指尖在拼图的江面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丈量什么:

“他案上摆着一副没做好的画框,榫卯的缝细得能透光。我蹲旁边看了半天,老掌柜说‘好框子得顺着画的性子来,用钉子是偷懒,木头得自己咬得紧,才贴心’。”

说到这儿你才抬眼,睫毛上沾的绒毛在光里轻轻颤,“我就跟他订了一个,专门给这拼图做的。”

你又低下头去翻碎片,声音里带着一点老掌柜式的郑重:

“他说不能急,得选放足了三年的梧桐木,干透了,性子稳了,才不会委屈画。现在还在他后院晾着,说要等木纹里的潮气全散了,再一点点凿榫眼。”

你捏起一片浅青色的碎片比了比,突然笑了:

“老掌柜说‘万物都有脾气,木头得顺着它的纹路,画得配着它的框,人过日子也一样,得互相将就着来’——你说他是不是把人生的事都看透了?”

阳光从你肩头溜过去,在拼图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给那片江水添了一叶会动的小舟。

我望着你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你也是这样,蹲在老鞋匠的摊前看他纳鞋底,说“一针一线都得顺着布的纹理,才耐穿”。

原来,你记住的从来不是那些花哨的道理,是这些藏在木头纹理里、针线密缝中的认真——对物如此,对人,对日子,亦是如此。

“半个月后才能做好,”你把拼好的一小片山,用指腹压了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老掌柜说做好了给我打电话,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取。他还说要在框子内侧刻一道细缝,专门藏咱俩的名字,说‘这样画里就有你们的气儿了’。”

我没说话,只是悄悄把脚从毛毯里伸出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慢慢挪到你身边坐下。

收纳盒里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你递过来一片带着浅赭色的碎片:

“试试这片,我看像你上次说的‘远山如黛’的黛色。”

我捏着碎片往拼图上凑,齿痕轻轻一卡,居然严丝合缝地嵌进了那片空白的山坳里。

“你看,”你笑得眼角起了细纹,“找着了吧?有时候不是它不对,是咱们没找对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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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麻雀落在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叫,像在给我们加油。

我突然觉得,这五千片的拼图哪里是《千里江山图》,分明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有过像碎片一样散落在各处的迷茫,有过找不到契合点的急躁,可只要有人愿意慢慢等、细细找,那些看似无关的碎片,总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轻轻巧巧地嵌进彼此的生命里。

傍晚时,你拼出了半条江水,青绿色的波纹里,隐约能看见那片月牙形碎片该在的位置。

我去厨房切了一盘芒果,回来时看见你正对着拼图拍照,发微信给老木匠:

“您看这色调,配梧桐木框会不会太素?要不加点竹边?”

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侧脸被夕阳染成暖橙色,像一幅没干透的油画。

“拼完了,挂在哪面墙?”

我把芒果递到你嘴边,你张嘴咬了一大口,果汁沾在嘴角,像一只偷吃到蜜的小松鼠。

“就挂在书房门口,”你含糊不清地说,“你写作时累了抬头就能看见,咱们拼的江山,比印刷画有劲儿多了——那上面有咱们掉的头发、沾的茶渍,还有你刚才偷偷吃掉的那块芒果核的影子。”

我笑着去擦你嘴角的果汁,指尖碰到你下巴上的胡茬,扎得发痒。

窗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给拼图上的江水镀了一层金,那些零散的碎片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在说:别急,我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晚上,给老木匠回微信时,我指尖还带着晾围裙时沾的皂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