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余光瞥到你在旁边坐下,从包里摸出我的放大镜,用麂皮慢悠悠擦,跟给镜头镀膜似的。
“行,”你往石阶上垫了一张宣纸,“那我就在这儿陪石榴树。你看树杈上那只麻雀,翘尾巴的样子,像不像你给《千里江山图》补色时,蘸多了石绿颜料的笔?
墙头那丛爬山虎更像,卷须勾着砖缝的弧度,活脱脱是你写篆书时总拐错的弯。
等麻雀叼走我刚撒的小米,爬山虎爬到灯笼杆顶上,你要是想理我了,就咳嗽一声。”
我忍不住偷瞄,那麻雀还真歪头瞅我,尾羽一翘一翘的,活像我那支总控不好量的狼毫;
爬山虎卷须尖泛着嫩红,真像我案头那支洇墨的兼毫。
你这比喻癖也是没救了……
上次,在琉璃厂看明代砚台,我说“太笨重”,你居然指着砚池里的云影:
“你看,装了整片天就不重了,跟你背包似的,塞满零食也喊累。”
你这人就是这样,永远能从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里,扯上我的影子。
就像上次在苏州园林,我对着“与谁同坐轩”的扇形窗叹气说格局小;
你却指着窗洞框住的那片月:
“你看,天地都装在这扇子里了。”
昨天,你就那么陪着我,在廊下的光斑里当“人形石狮子”。
我听见你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修复师们的笑谈,比库房里的除湿机还让人安心。
忽然有一片石榴花落我脖领里,我吓得“嗷”一声蹦起来。
你几乎是弹起来的:
“怎么了?扎着了?我看看!”
这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我抿着嘴没笑快憋出内伤。
你脸爆红到耳根,也没提刚才的拌嘴,只是从包里翻出一盒薄荷糖,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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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口超凉薄荷糖,败火神器,含着能冻哭扁桃体。”
我剥了糖纸塞你嘴里一块,你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
“其实,刚在字盘前,我是想告诉你,‘知’字旁边有行小字,民国女先生写的‘少年书生气,不如女儿锋’,还有《海错图》背面那句‘石斑善藏,非怒而张鳍,实恐失所依’——这不就是你吗?炸毛都是装的。”
风忽然卷着紫藤花扑过来,我低头拢头发时,听见你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全是阳光和麦香。
“你知道不,”你戳我后背跟戳戳乐似的,“刻字匠人总爱在活字背面,偷偷刻个小记号,修复古籍又讲究‘可逆性’,可有些东西不用拆,本来就该长在一起。就像活字印在纸上的痕,就像……”
“就像啥?”我忍不住扭头问。
你正盯着石榴树发呆,睫毛上落了点花瓣,看见我回头,眼睛亮得像沾了金箔:“就像墨和纸,糨糊和残页,还有……就像你吐槽我八百遍,却记得你不吃香菜。”
你没说下去,只是从兜里摸出一块刻着“安”字的残木塞给我,什么都没说,我却懂了——千字万句,不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