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原本躺在铁皮饼干盒里,压着一张便签,写着“买新刻刀”,如今便签还在,字迹被摩挲得发皱,计划却被轻轻推远了。
你同事小周昨天红着眼圈跟我说,你前天接了出版社那套线装书的急活,整整熬了两个通宵。
原来,台灯在桌上投下孤影,你揉着发酸的脖颈校对批注,指尖沾着墨痕,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却总在听见我房间传来耳机漏出的杂音时,悄悄挺直脊背。
“你家那位也是死心眼,”小周叹着气,“上周还跟我念叨,说你总戴着那副掉了漆的旧耳机,听个响都费劲,音质早失真了。他说这话时盯着窗外,手在裤兜里攥得发白,那心疼劲儿,隔着老远都能瞅见。”
亲爱的,你说这算不算很奇妙?
我们好像总是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为对方搭桥。
我记得你上次发烧,我煮了姜汤端到你床边,你迷迷糊糊地说“别烫着”;
我记得,我去乌镇采风那半个月,每天清晨总会准时收到你发的“乌镇晨况”。
后来才知道,你怕水乡的雾气打湿我画具,怕石板路的青苔滑了脚,竟生生定了六个闹钟——
从凌晨四点到六点,每隔半小时就爬起来,翻遍当地论坛的实时帖,看民宿老板发的晨间视频,甚至托客栈前台帮着拍一张巷口的实景照,就为了赶在我推开窗之前,把带着水汽的温度、是否需要穿防滑鞋、哪段廊檐下能避开晨露,一一写清楚发过来。
有回,你说“今日有雨,带伞别忘”,我还笑你啰嗦,哪料午后真下起绵密的雨。
看着画架稳稳支在你提醒过的骑楼下,我才后知后觉想起,那些天你总说自己睡得沉,却不知每个被闹钟拽醒的凌晨,你都在屏幕那头,替我把江南的朝暮细细熨帖过了。
就像此刻,我耳机里的音乐,突然切到了《月光奏鸣曲》,这是你知道我写稿子时,最喜欢的背景音。
你总说我是“捡破烂专业户”,把你那些用旧的东西都当宝贝。
小主,
那支你换下来的钢笔,笔帽都松了,我缠了一圈红绳接着用;
你穿破洞的羊毛衫,我补了一朵毛线绣的小雏菊,你居然每周末穿着去图书馆;
还有你那副旧耳机,现在正躺在我的抽屉里,我昨天刚用酒精棉擦干净,想着下次去露营时带上——
你说过,在山顶听风声穿过峡谷的声音,比任何降噪功能都动人。
其实,亲爱的,我昨天戴着新耳机去了一趟博物馆。
在那个陈列着唐代陶俑的展厅里,我突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你说千年前的匠人,在给陶俑的发髻描上最后一笔时,会不会也像你给我戴耳机时一样,心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温柔?
那个牵着骆驼的胡人俑,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对谁笑呢。
我把耳机音量调小,听着文物修复师,用小刷子清理陶片的声音,突然觉得,所谓永恒,可能从来都不是青铜或者玉石,是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的惦记。
你还记得我们那次邂逅的地方吗?
就是在博物馆那个有巨大穹顶的大厅里,你蹲在地上给那尊断臂的维纳斯雕塑画速写,我不小心踢到了你的画筒。
你抬头看我的时候,阳光正从穹顶的玻璃照下来,给你睫毛镀了一层金边。
你说“没关系”,声音和今天给我戴耳机时一模一样,温和得像春溪。
那时,我怎么会想到,这个连素描本都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男生,会在后来的日子里,把我的生活也打理得熨熨帖帖。
你会记得我不吃洋葱,把外卖里的香菜一根一根挑出来;会在我熬夜写稿时,默默在旁边泡一杯枸杞茶,自己却喝着浓咖啡陪我;会在我那次因为稿子被毙而掉眼泪时,拿出你最宝贝的那方鸡血石印章,说“你看,这石头要经过多少敲打才能成器,你的文字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