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封 半朵桂花的重量

你别过脸去,耳尖红得厉害:

“怕你担心……再说,我一个大男人,总能找到活儿干。”

“我不是担心,”我拽住你往回走,你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掌纹里还嵌着水泥渣,“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吃晚饭。你看,你总说加班,我一个人对着满桌菜,连盐放多放少都尝不出来。”

路过街角的馄饨摊时,我拉你坐下。

老板娘端来两碗热汤,你盯着碗里的虾皮愣神,突然抬头说:

“其实我今天去面试了,一家小公司,说下周一可以入职。”

你用勺子把我的馄饨,往我这边推了推,“就是路远点,以后可能没法送你上班了。”

“谁说要你送了?”我往你碗里加醋,“我自己坐地铁挺方便的。”可心里却像被热汤烫了下,酸溜溜的暖。

你转身要走时,我终于抓住你袖口,那里的机油渍蹭到我手背上,像一块洗不掉的疤。

你愣了愣,突然把我往公交站推:“快上车,别淋雨了。”

公交车来了,人潮把你往后挤,你却死死盯着我,直到车门关上,你还在原地站着,像一尊被雨浇透的石像。西装口袋里的招聘报一角露出来,被风吹得哗哗响。

车开了,我趴在车窗上看你,看你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泥袋,看你被工头指着骂了句什么,看你抹了把脸继续搬,后颈的纱布更红了。

雨太大,我看不清你的表情,只看见你的影子在泥水里晃啊晃,像一片随时会被冲走的叶子。

原来,成年人的“我很好”,都是用“我撑住”换来的。你把所有的疼都藏在西装底下,把所有的难都埋在绕路的清晨里,却把那点可怜的甜,像递糖葫芦似的递给我,生怕我尝到半分苦。

我掏出手机想给你发消息,打字的手抖得厉害,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一句“晚上我给你炖排骨汤”。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屏幕上,把“汤”字晕成了一片模糊的水痕。

原来,你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去“加班”,是在劳务市场打零工;原来你卡套上的划痕,是工地门禁留下的;原来你膝盖上的灰,是蹲在地上搬砖蹭的。那些你说的“忙”,不过是不想让我看见你弯腰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我被窗帘缝漏进来的光晃醒时,发现你正蹲在玄关擦鞋。

皮鞋跟补了一块新胶,是你昨晚用我的指甲油粘的,居然挺稳。

看见我,你举了举手里的通勤卡,卡套换了个新的,上面别着一朵干花——是我去年夹在书里的薰衣草。

“今天走早点,”你把我的包拎过来,往侧袋塞了一把伞,“顺道送你去公司。”

公交车晃悠悠穿过早高峰时,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扉页上写着“通勤路线优化方案”,后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路线图,每条线路旁都标着时间:

“7:15路过大妈煎饼摊,可买你爱吃的甜酱款”、“8:02换乘站有座位,适合补觉”。

“以后每天都送你。”你把本子塞给我时,公交车正好靠站,阳光涌进来,把你耳后的几根白发,照得很清楚——这几天新长的,像落了一点雪。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那阵子总说“单位调了早班”,天没亮就揣着空饭盒出门。

有次我起夜,看见他对着镜子把旧中山装的领口,熨了又熨,袖口磨出的毛边被他偷偷塞进袖管里,像藏起一道见不得人的疤。

后来才知道,他每天都蹲在百货公司后门的货场,帮人卸成箱的肥皂。

妈妈发现时,没戳破那句“早班”的谎,只是每天提前半小时,拎着布袋子出门,绕路经过货场时,总“恰好”遇见他——

“你看,单位发的福利券,买了两斤排骨,我一个人哪吃得了?”

她把布袋子往爸爸怀里塞,袋底的排骨还带着冰碴子,是她凌晨去肉铺排队抢的。

爸爸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指节上的划伤还在渗血,却接过袋子就往家走,脚步快得像怕被谁看穿。

有次,我跟着去,躲在货场的柱子后面,看见爸爸卸完货,蹲在台阶上啃妈妈早上塞给他的馒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布袋子里的排骨,被他裹在衬衫里,紧贴着心口,像揣着一团不肯凉的暖。

妈妈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望着他的背影,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肉铺收据,上面的日期被泪水洇成了一团蓝雾。

原来,有些“偶遇”,是两个人心照不宣搭的桥。

他怕她看见自己弯腰的样子,她怕他察觉自己早起的凉,就用一句轻飘飘的“单位发的”,把生活的难裹进布袋子里,让每个假装如常的清晨,都藏着彼此踮脚托举的暖。

原来,成年人的体面,从不是独自硬扛,是有人看穿你的“我很好”,还愿意陪你演完这场温柔的戏。

现在你的通勤卡和我的并排摆在玄关,新卡套上的薰衣草还带着一点香。

那天,你说新公司离我单位很远,可每天早上,我都能在公交车站看见你,西装笔挺,手里拎着给我买的煎饼果子,像从来没经历过那些蹲在劳务市场啃馒头的日子。

其实,我知道,你每天要早起两小时换乘三趟车,晚上下班还得去工地打两小时零工,就为了凑够给我买羽绒服的钱。

但我没说破,就像你没说破,我每天偷偷在你公文包塞的热包子,其实是五点起床蒸的。

刚才,收到你发的消息,说公司楼下的桂花开了,明天要摘两朵别在我通勤卡上。

我笑着回“别被保安抓”,手指却在屏幕上停了很久。

原来最好的日子,从不是谁护着谁一路顺遂,是我知道你的难,你懂我的盼,在每个需要假装“我很好”的清晨,愿意为对方多走一段路,让晨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暖得再长一点。

对了,你的手表我拿去修好了,表带内侧刻了一行小字:

“一起走的路,慢一点也没关系。”

你发消息说“桂花开了”的时候,我正在整理抽屉,翻出了你上周藏在里面的面试回执——

那家公司离我单位明明只有三站路,你却故意说“很远”,无非是想让我安心接受你每天的接送。

晚上回家,你指尖摩挲着修好的手表,表带内侧的刻字被磨得有些发亮,却依然清晰。

“这行字……是你刻的?”

“突然想起上周你说表扣有点松,要拿去调整。当时没在意,现在不仅修好了表扣,还悄悄刻了字。”

你指尖划过那行小字,突然觉得手腕有点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焐热了似的。

“慢一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