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盏射灯从不同角度斜斜打下来,光线在深褐色的桶身上游走,把那些深浅不一的木纹拓成流动的河。
有时是细碎的金鳞在水面翻涌,有时是月光漫过起伏的沙丘,偶尔有微风穿过展厅,光斑便随着桶身极细微的晃动轻轻颤,像谁在桶壁上撒了把碎钻,又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拨弄它们。
桶身上那道百年前的刻痕尤其分明,被光吻过的地方泛着温润的光,仿佛19世纪酿酒师的指尖余温,还留在那些深浅不一的笔画里。
我绕到桶后检查铭牌,却撞见他正踮脚往桶口看,白衬衫的后领卷着,露出一小块脊椎的弧度,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
“在找天使的份额吗?林老师。” 我故意逗他。
他像是被突然惊醒的小鹿,指尖猛地一颤,那支正悬在素描本上的铅笔便脱了手。
笔杆在空气中划了道轻浅的弧线,带着木头特有的温润质感,“嗒” 地落在桶底,又顺着弧形的内壁骨碌碌转了半圈,才贴着桶身安静下来。
尾端的橡皮头还轻轻蹭了蹭橡木的纹路,像在怯生生地打招呼。
弯腰去捡时,我们的额头撞在一起,嗡的一声,像桶里陈年的酒液在共鸣。
他捂着头直笑,眼里的光比展厅的射灯还亮:
“我在想,被蒸发的酒液会变成什么?也许是某颗星星的燃料。”
那天他带我看了他策划的展区。
墙上挂着不同年份的酒瓶底,有的结着深褐色的酒石酸结晶。
他说,那是葡萄酒的年轮!
展柜里并排放着新旧两只橡木桶的切片,新桶的纹路锐利如刀锋,旧桶的却温润如老玉。
“你看,” 他指着重叠的纹路,“所有的磨损都是馈赠。就像人会在岁月里变得柔软,但那些深刻的东西,反而会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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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酿酒厂的老师傅说过,好的葡萄酒需要等待。在黑暗的酒窖里,单宁会慢慢沉淀,酸涩会转化成醇厚,就像有些相遇,需要时间发酵。
无论等待的过程有多孤寂,结果是值得的——酒是越酿越香,生命也渐次丰盈。
……
故事转折发生在展览闭幕那天。
那天,暴雨冲垮了展厅后的排水渠,积水漫进083号桶的底座。
我赶到时,他正跪在水里,用毛巾一点点吸着桶底的水,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像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
“别碰!” 我抢过他手里的毛巾,“橡木桶怕潮,会生病的。”
他却固执地把毛巾塞进桶底的缝隙:
“它保护了那么多年的酒液,现在该我保护它了。”
那天我们蹲在水里抢救了三个小时,直到维修人员赶来。
他的皮鞋泡得发胀,却还在笑:
“你看,我们像不像两只守护酒桶的鼹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