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周日，普通的超市。

赤木直子站在调味品货架前，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番茄酱，就这么简单的东西。

却让她这个能设计世界上最复杂超级计算机的天才，陷入了选择困难。

亨氏、可果美、味好美……

她的眼睛扫过每一个标签。

糖度8.7%、酸度0.42%、番茄固形物含量28.3%……

数据在脑海中自动排列，比对，分析。

性价比计算，营养成分评估，品牌信誉度对比。

这些让她成为天才的思维模式。

此刻却像枷锁一样，把她困在这个小小的货架前。

她可以让MAGI模拟完整的人格。

可以设计出让死物拥有灵魂假象的系统。

可以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普通人需要三天才能完成的工作。

“该选哪个？”

她对着货架小声自语。

周围的家庭主妇们熟练地拿起自己需要的东西，放进购物车，继续前进。

而她，四十二岁的人生中，第一次为番茄酱发愁。

可笑吗？

不，是可悲。

“这个。”

碇真嗣的手从她身后伸来，拿起一瓶最普通的可果美番茄酱。

赤木直子转头看着他。

“为什么？”

她问出口后，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

但她真的想知道。

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出选择的。

“薰喜欢。”碇真嗣把酱放进购物车，“不太甜，番茄味浓。”

就这样，如此简单的理由。

没有数据分析。

没有成分比对。

没有优化算法。

只是孩子喜欢。

赤木直子盯着购物车里的那瓶番茄酱。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选择都需要理由。

充分的，可量化的，经得起逻辑推敲的理由。

但他的世界不同，他的选择标准是“喜欢”。

主观的，感性的，无法用数据表达的喜欢。

（这就是……生活？）

她在心里问自己。

（不是实验，不是工作，不是需要优化的算法。）

（只是……生活。）

蔬菜区，赤木直子站在西兰花堆前。

她拿起一颗，开始下意识地分析。

花球直径约15厘米，重量估计320克，花蕾密度……

“那个太老了。”碇真嗣从她手里接过西兰花。

“看，花蕾都开始发黄了。”

他换了另一颗。

“花蕾紧密，颜色深绿，茎部切口还有水分。”

赤木直子看着他的手，脸开始发烫。

（我在做什么？）

（用纤维结构分析蔬菜？）

（用植物学知识挑选食材？）

（赤木直子，你是白痴吗？）

不，她不是白痴。

她只是……从未学会生活。

从小到大，她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的考试，竞赛，项目。

优秀，完美，第一。

这些词定义了她。

但“生活”这个词，从未在她的字典里占据重要位置。

旁边推着购物车的主妇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奇怪。

像在看动物园里表演算术的猴子。

聪明，但可怜。

因为它只会算术，不会做一只正常的猴子。

儿童零食区，墙上的卡通人物用巨大的眼睛盯着她。

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像有毒的花朵。

散发着糖分，色素，添加剂的气息。

也散发着童年，快乐，无忧无虑的气息。

碇真嗣自然地拿起几样东西。

布丁粉，巧克力棒，软糖。

都是孩子喜欢的。

都是成年人假装不屑，但内心渴望的。

“薰……”赤木直子试探性地问，“喜欢吃甜的吗？”

“小孩子都喜欢。”碇真嗣把布丁粉放进车里。

“虽然对牙齿不好，但童年需要一些甜蜜的记忆。”

赤木直子看着他。

看着他侧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

（他的童年，没有甜蜜的记忆吗？）

“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题出口的瞬间，她就想收回。

太唐突了。

太冒失了。

太……像吃醋的女人了。

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

碇真嗣的手停在货架上，他看着手中的糖果包装。

“她是一个……不太会做饭的人。”

具体。

太具体了。

“有些邋遢。”他继续说。

“房间总是乱糟糟的，内衣和外衣混在一起。”

“咖啡杯堆满了桌子，垃圾桶总是满的。”

“但她会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拼上性命。”

“喜欢喝啤酒，喝完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像在描述一个他深爱过的人。

现在依然爱着的人。

赤木直子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攫住。

那种感觉……酸涩，刺痛，窒息。

是嫉妒。

强烈到无法否认的嫉妒。

她在嫉妒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

小主，

一个在他心里留下如此深刻印记的女人。

“那……她去哪儿了？”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太直接。

太冒失。

太残忍。

碇真嗣的眼中，悲伤一闪而过。

快到几乎察觉不到，但她看到了。

“不在了。”

“对不起，我不该……”

“没关系。”碇真嗣打断她。

他把糖果放进购物车，继续往前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

他才二十一岁。

能有多久以前？

五年？十年？

赤木直子没有追问。

她能感觉到，那是一道不该触碰的伤口。

不是正在流血的那种。

是已经结痂，但轻轻一碰就会崩溃的那种。

收银台前的队伍像一条迟钝的蛇，缓慢地向前蠕动。

周末的超市总是这样。

前面的老太太翻找着零钱包，一枚一枚地数着硬币。

“要等多久？”赤木直子问。

“大概十分钟。”碇真嗣很有耐心。

十分钟，对她来说是漫长的等待。

她习惯了效率，速度，结果。

她不习惯这种……无意义的停滞。

“我们可以去高级超市。”她提议。

“那里不用排队，有专人服务，会员制，只接待特定人群，购物体验会好很多。”

“但是没有这些。”碇真嗣指了指购物车里的东西。

“这些？”

赤木直子皱眉，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包软糖。

“这种垃圾食品，高级超市也有，而且品质更好。”

“但薰喜欢这个牌子。”碇真嗣从她手里拿回软糖，“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你太宠他了。”赤木直子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会惯坏他的。”

“也许吧。”碇真嗣说。

“但我想给他一个正常的童年。”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赤木直子听出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不像我那没有糖果，没有玩具，没有人陪伴的童年。）

她想说什么，但队伍向前移动了。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

二十岁左右，化着淡妆。

看到碇真嗣时，脸有点红。

那种红晕，赤木直子太熟悉了。

是荷尔蒙的本能反应。

是对美好事物的自然向往。

是春天对花朵做的事。

嘀嘀嘀。

商品一件件扫过。

但女孩的眼睛，时不时偷瞄碇真嗣。

赤木直子看在眼里。

（幼稚。）

她在心里评价。

（就这点定力？）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但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在意？）

（我有什么资格在意？）

“一共是7829日元。”

女孩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给。”碇真嗣递过一万日元。

“请稍等……”女孩手忙脚乱地找零。

她手指在钱柜里翻动，还偷偷瞄神永。

一次，两次，三次。

赤木直子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包。

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酸的，苦的。

像变质的牛奶。

叮当！

硬币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收银台回响。

“对不起！”女孩的脸更红了，慌忙蹲下去捡。

“没事的。”碇真嗣也弯腰，和她一起捡硬币。

赤木直子站在一旁。

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