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带来的,是远超邺城攻防、荆襄对峙的、真正关乎文明存续的压迫感。
“静观其变,已无可能。”苻坚缓缓道,声音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
“这头西来的金狼,逼得我们…必须更快了。”
王猛微微颔首,袖中手指捻动,不知何时,已扣住几枚算筹。
他的目光,已越过眼前的沙盘,投向更深邃、更凶险的未来棋局。
第二幕:眼睥睨
与冰井台的阴冷截然相反,地面的太极前殿,此刻正是酒气熏天、狂歌滥饮之时。
巨大的鎏金铜柱上,缠绕着斑驳的血迹。
那是白日里苻生兴致所至,亲手以铁戟,劈杀一名谏言御史所留。
内侍们战战兢兢,用清水反复擦洗。
那暗红色的痕迹,却仿佛渗入了金漆深处,徒劳无功。
殿中央,巨大的青铜酒爵,被烧得滚烫。
投入整块的羊脂,燃起幽蓝色的火焰,散发出古怪的肉香。
这便是苻生,最爱的“活泉沸酒”。
身材魁梧、独目狰狞的暴君苻生,半袒着胸膛,胸口黑毛虬结。
歪坐在龙椅上,一只脚甚至踩在,御案边缘。
他手中拎着的,并非酒盏,而是一个刚刚被敲去,天灵盖的囚犯头颅。
热腾腾的脑髓,混着烈酒,被他仰头痛饮。
猩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淌下,染红了龙袍。
殿下群臣面无人色,或低头瑟缩,或强颜欢笑,无人敢触怒,这头人形凶兽。
“喝!都给朕喝!”苻生将空瘪的头颅,掷向殿下。
砸在一个老臣身上,引起一片,惊惧的低呼。
“今日不醉者,便是心怀怨望,朕便送他去黄泉路上醒酒!”
乐师们,拼命吹奏着靡靡之音,舞姬们强忍恐惧。
疯狂扭动腰肢,生怕一个失误,便招来杀身之祸。
殿内气氛,癫狂而恐怖,如同百鬼夜行。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名,身着边军服饰、风尘仆仆的校尉。
在殿门外,与守殿的苻生心腹禁卫将领,低声急促交谈了几句,脸上满是焦虑。
那禁卫将领,面露难色,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前行。
绕过狂舞的姬妾,快步走到苻生身旁,低声禀报。“陛下…陇西八百里加急军报…”
苻生独眼一翻,布满血丝的眼球,斜睨着将领,打了个酒嗝。
“军报?可是慕容恪那厮,终于攻破邺城,把冉闵小儿的脑袋送来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醉意和残暴。
“非也…陛下…”禁卫将领,声音更低。
“是西域…敦煌太守急报,称西方出现不明大军,车师、高昌已…”
“西域?”苻生不耐烦地打断,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屁大点地方,也值得,八百里加急?”
“定是那些戍卒闲着没事,杀几个胡商充军功,又来骗朕的赏钱!”
“滚开!休要扰了,朕的酒兴!”
“可是陛下,军报中说,敌军势大,恐有东进之虞…”
“东进?”苻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殿梁,都在发抖。
“来得好!来得正好!朕正愁这长安城里,两脚羊杀得不过瘾!”
小主,
“让他们来!朕的弓箭,正渴望着胡血!”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投下恐怖的阴影,独目扫视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你们怕什么?啊?朕有天命在身!朕是天王!”
“不管来的是西狼还是北狗,朕都要把他们剥皮抽筋…”
“头骨做成酒器,肠子挂在,旗杆上!”
他一把抓过,御案上的“传国玉玺”,那玉玺一角,早已用黄金镶补。
被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攥住,仿佛攥着整个天下的生杀大权。
“看!朕有传国玺!朕才是真命天子!”
“什么狗屁狼主,不过是为朕送来,更多奴隶和玩物的牧犬罢了!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飞起一脚,将那名还想再劝的禁卫将领,踹倒在地。
“再敢拿这种琐事来烦朕,下次投入沸鼎的就是你!滚!”
将领连滚带爬地退下,脸上血色尽失。
苻生重新坐下,抓起酒坛再次痛饮,独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混沌的光芒。
西方来的威胁?在他扭曲的认知里,不过是又一场,供他取乐的狩猎游戏的前奏。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无敌天下的幻梦之中。
丝毫不知,致命的阴影,正从遥远的地平线飞速蔓延。
殿下的群臣,有几个略微知晓西方局势的,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更深的绝望。
君王如此,大祸将至矣!然而,无人敢再发一言。
在这太极殿上,清醒,本身就是一种死罪。
第三幕:潜府邸
苻坚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天色已近黎明。
长安宵禁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他的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府门悄然开启,又迅速关闭,将他与外界,那令人窒息疯狂彻底隔绝。
但他带回的,是比夜色更沉重的消息,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步入书房。
书房布置得简洁而雅致,与皇宫的奢华暴戾,形成鲜明对比。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细致地标注着,山川河流与主要城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地图的左上方,那片广袤而标示模糊的区域。
西域,金狼,王猛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
数十万能征惯战、装备奇异、来自未知远方的胡骑…
这股力量,足以颠覆眼下,任何一方势力。
慕容恪的百战精兵,可能抵挡?冉闵的哀兵,能否承受?
而内部虚空、仅靠苻生恐怖,维系的前秦…
在这股洪流面前,恐怕真的会,如同沙堡般崩塌。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晨风涌入。
带着长安,特有的尘土和炊烟气息,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须回头,苻坚也知道是谁。
吕婆楼,他的绝对心腹,掌管着府中最精锐的暗卫力量,如同在阴影中的獠牙。
“都安排好了?”苻坚没有转身,声音有些沙哑。
“是。冰井台传来的消息,已按景略先生吩咐,严格控制知情范围。”
“派往陇西的第三批‘察影’,也已出发…”
“他们会设法,越过边境,尽可能查探,那股‘西狼’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