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决与策

离开乌衣巷,谢玄并未回府休息,而是直接策马出城,直奔京口北府军大营。

晨雾缭绕中的北府军营,旌旗招展,刁斗森严。

操练的号子声、兵刃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已然响起。

透露出一股与建康软红香土,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

中军大帐内,刘牢之、孙无终、何谦等北府核心将领,早已奉命等候。

他们见谢玄,一脸凝重疾步而入,心知必有重大军情,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将军,免礼。”谢玄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众人。

这些将领,大多出身寒微,全部由他与叔父一手提拔。

忠诚与勇武皆堪信赖,是执行此次隐秘计划的最佳人选。

“情况有变。”谢玄开门见山,但他并未提及王密的信,只将局势简化为。

“河北告急,冉闵恐难久支。然慕容恪若速胜,其兵锋必南指。”

“丞相有令,我北府军需即刻做好万全准备,然时机未至,不可浪战。”

将领们面面相觑,神色肃然。他们渴望建功立业,但也知慕容恪的厉害。

“然,坐待强敌来攻,非良策。”谢玄话锋一转,手指重重点在,邺城位置。

“故,需行‘拖’字诀。尽一切可能,助冉闵拖延时间,消耗慕容鲜卑的实力!”

刘牢之眼中,精光一闪:“将军之意是…?”

“暗中支援。”谢玄压低声音,“粮秣、药材、盐铁…”

“凡其所急,皆可设法。数量不必多,但要持续,要能送进去!”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资敌?这可是滔天大罪!而且如何穿过慕容恪的天罗地网?

孙无终皱眉道:“将军,此事…风险极大。且邺城被围得铁桶一般,如何运送?”

“所以,此事需机密,需敢死之士,需非常之径。”谢玄目光灼灼。

“淮泗水网、旧时河道、甚至…可走海路。”

“利用商队、流民、甚至…贿赂鲜卑下层军官。”

“不论方法,不论代价,只要能将物资送入邺城,便是大功一件!”

他看向刘牢之:“牢之,你久在江北,熟悉地理人情,手下亦多豪杰之士。”

“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要钱帛,从我私帑和军中机密经费支取。”

“要人手,从你部曲,及军中死士遴选。”

“记住,所有行动,与北府军、与朝廷无关,皆是‘私人’行为。”

“若事败…”谢玄语气森然,“你知道,该怎么做。”

刘牢之脸上,横肉一抖,眼中闪过,狠厉与决然。

他出身卑微,得谢氏提拔方有今日,最是悍不畏死,也最是知恩图报。

他抱拳沉声道:“末将明白!将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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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之纵是粉身碎骨,也必寻得缝隙,绝不让慕容恪好过!”

“好!”谢玄重重一拍他肩膀,又看向其他将领。

“其余诸将,各司其职!何谦,你部加大江防巡逻力度。”

“特别是历阳至广陵段,昼夜不息,严防慕容氏细作渗透。”

“亦要…留意江上任何可疑船只,必要时,可暗中放行。”

“孙无终,你部加紧操练,特别是针对鲜卑骑兵战术的演练。”

“山地、林地、水网地带之战法,要精益求精!”

“高衡,你负责军械粮秣之囤积,再加大三成储备,地点要隐秘,防卫要严密!”

一道道命令发出,北府军这台战争机器,发动了。

开始以一种半公开、半隐秘的方式,高速运转起来。

表面上是加强防御,暗中却已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暗度陈仓”。

刘牢之领命后,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

他唤来几名绝对心腹,皆是勇悍敢死、精通江湖门道之辈。

几人密议良久,随后各自领了金银、信物,化妆成各式人等。

悄然离开大营,消失在通往北方的各条水道、陆路之上。

一场围绕着,邺城生存线的秘密战争,已然打响。

每一次成功的输送,可能都意味着,几十名北府死士的陨落。

但也意味着,邺城能多坚持一天,意味着慕容恪的脸上,多一分焦躁。

谢玄站在辕门上,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长江,心中默默计算。

他在冒险,将北府军的精锐和巨额资源,投入一场看不见的赌局。

但他别无选择,这是谢安定下的策略,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撬动,北方死局的支点。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京口的北府军营,正成为这乱世风暴中,一个悄然发力的小旋涡。

第三幕:箭难防

建康台城光华殿,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殿内的气氛,却格外凝重。

晋帝司马曜高踞御座,脸色在冠冕旒珠的阴影下,显得晦暗不明。

那双眼睛,因长期服用五石散和情蛊,显得有些涣散。

偶尔扫过殿下的群臣,带着一丝不耐和躁郁。

丞相谢安手持玉笏,立于百官之首,神色平静如水。

他正在陈述,近期江北防务的安排,语气沉稳,条理清晰。

强调慕容恪兵锋正盛,不宜主动挑衅,当以巩固江防、休养生息为主。

话音刚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谢相此言,未免太过持重保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中书令王国宝。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官袍,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不适的谄媚,与傲慢混合的表情。

“哦?王中书有何高见?”谢安眼皮都未抬,淡淡问道。

王国宝走出班列,对着御座一揖,随即转向谢安,朗声道。

“陛下,诸位同僚!北府兵精粮足,谢玄更是年少有为,名将之姿。”

“如今冉闵,困守孤城,正是天赐良机!”

“岂能不战而屈己之兵,坐视慕容鲜卑坐大?”

“此时,正应挥师北上,即便不能直捣邺城,也可收复淮北失地,扬我国威!”

“如此一味避战,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江东无人?”

“更恐…寒了江北万千,盼王师如盼甘霖的遗民之心啊!”

他话语慷慨激昂,极富煽动性,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之声。

尤其是那些与谢安不和、或是急于立功的官员,纷纷出言表示支持北伐。

司马曜被这嘈杂的议论,吵得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那顶让他又痛又依赖的“厌胜冕”。

谢安依旧平静,待众人声音稍歇,才缓缓道。

“王中书忧国忧民,其心可嘉。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慕容恪乃当世名将,麾下十万铁骑,皆百战之师。”

“冉闵之勇,冠绝天下,犹自被困孤城。”

“我北府军新成未久,水战或可一搏,北上平原与鲜卑铁骑争锋,胜算几何?”

“若一战失利,损兵折将,动摇国本…”

“则江淮防线洞开,建康危矣!此岂为臣子尽忠之道?”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千钧,点明了贸然北伐的巨大风险。

一些较为持重的大臣,纷纷点头称是。

王国宝却冷笑一声:“谢相未免太过危言耸听!岂未闻‘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年之战,敌众我寡,形势岂非更险?最终如何?还不是一战功成!”

“如今我军形势远胜当年,谢相却畏首畏尾,一味强调困难…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