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持道:“齐市长这次去欧洲考察学习是好事,等他回来,我们再专程去拜访他,效果说不定更好嘛。到时候,我们前期准备得也能更充分一些,聊起来更有底气。”
这时,一直安静观察的杨伯君开口了。
他说话的语气比齐晓婷沉稳得多,带着汇报工作的条理性:“县长,除了和省经贸总公司对接批发市场的资源项目,省里面几家新组建的大型国企,像刚挂牌成立的省石油集团、省供销集团,都在大刀阔斧地调整业务。齐市长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这次能过去,他可以把这几家集团的分管业务的副总约到一起,和我们开个小型座谈会,当面交流,信息共享,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东洪县的合作可能。”
听到这话,我心里确实怦然一动。齐永林虽然调离了市政府,但在经贸系很有威望,人脉关系网依然深厚。如果能通过他,一次性对接上省里这几家手握重金和政策资源的大集团,对东洪县想推动的工园区建设简直是雪中送炭,是天赐良机。这种集中拜会、高效对接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对任何一个渴望政绩的地方官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王瑞凤市长反复交代的“稳”字当头。这个时候离开东洪,我放心不下。
“伯君,晓婷,机会也确实非常难得,我很感谢你们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我语气诚恳,先肯定他们的努力,然后转折道,“但是,县里现在的实际情况,我这个县长,必须钉在这里。这样吧,”
我拿出一个折中方案,“拖一拖,暂时拖一拖。我亲自给齐市长打电话解释,说明我们县的特殊情况,表达我们的歉意和最大的诚意,争取等他欧洲考察回来之后,我们再专程组织一个高规格的代表团去拜访。我相信齐市长作为从基层上去的领导,一定能够理解我们基层工作的实际难处。”
齐晓婷小嘴微微噘起,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委屈:“县长,您这可是……说话不算话了。”
杨伯君察言观色,见齐晓婷还要争辩,连忙在茶几底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接过话头,打着圆场:“县长考虑得周全,是从全县大局出发。十四大今天召开稳定确实是头等大事。县长,那就按您说的,时机更成熟些,我们再约时间深入谈,效果肯定更好。”
齐晓婷看了看杨伯君,又看了看我,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情愿和惋惜,但总算没再坚持,只是嘟囔了一句,带着她特有的娇憨:“好吧,县长,我就是觉得这次机会太可惜了。几家集团的老总都能见到,哪怕只是混个脸熟,闲聊几句,建立个联系,对咱们县以后办事都有好处。”
我看她松了口,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晓婷,你的功劳、我心里都记着呢。等这阵子忙完,我安排你们放假几天!”
又闲聊了几句县里其他的工作,我便起身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口。走到门口,杨伯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县长,还有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我正对接省化工集团那边,已经联系上了他们办公室的王主任。那边态度不错,初步同意我们近期可以过去考察交流一下,先了解一下双方的资源和需求。”
我点点头,问道:“哦?这条线是你们自己联系的?还是也通过齐市长的关系?”
杨伯君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晓婷,笑着含糊道:“主要是晓婷主动联系,多方打听的。齐市长对我们县想发展化工产业的思路也很认可,觉得我们有资源、有区位优势,有潜力。”
我赞许地说:“好啊,这件事也要抓紧推进,多条腿走路。侯成功副市长虽然也答应帮我们向省化工集团牵线,但他市里工作千头万绪,我们不能光是‘等靠要’。到时候,无论哪条线先有了突破,我们都好交代,也能尽快启动实质性的工作。”
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我再次尝试拨打郑红旗办公室的电话。这一次,听筒里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
听到郑红旗那熟悉、此刻却带着明显疲惫的,我立刻说道,语气带着关切:“红旗市长,您可让我好找啊!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情况怎么样?调查组那边……谈完了?”
电话那头,郑红旗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心力交瘁的复杂感,他苦笑了一声,那笑声通过电流传来,干涩得很:“朝阳啊,刚回来,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你是问调查组的事吧?谈完了,整整到晚上十二点,这不睡到九点才来上班。”
我赶紧追问,心提了起来:“红旗市长,调查组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什么时候找田嘉明本人谈话?”
郑红旗在电话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哎呀,朝阳,这个严厅长,把老子当阶级敌人审,还有他带来的那几个人,太较真了。问话问得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根本不给你任何含糊其辞蒙混过关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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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追问:“红旗市长,您是怎么跟他们谈的?特别是子弹的事?”
郑红旗语气沉重:“朝阳,我的压力非常大啊。进去之前,我还琢磨想能不能说得模糊一点。但他们一上来就明确点出来葛强,葛强把前因后果、详细经过,甚至田嘉明当时说话的语气表情,都交代了。我这边再想回避根本过不了关。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实事求是地说了。”
我心里一紧,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红旗市长,看来他们真是冲着刨根问底来的,证据工作做得很扎实。那他们有没有追问当初隐瞒不报的决定,是谁做出的?”
郑红旗的声音带着后怕:“那是追问的重点!他们反复追问,当初是谁决定把这件事压下来内部处理、不向上级报告的,是谁做的具体指示,有哪些领导知情。这分明是要逼着我……得罪人啊!于伟正书记当初亲自给我做的指示,要求控制知情范围,冷处理;庆合市长也找我谈过话。你说,这些话我能照实说吗?那不成把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都扯进来了?”
我急忙问,手心有些出汗:“那您最后是怎么应对过去的?”
红旗书记几乎像是耳语:“我还能怎么说?我肯定不能把于书记和市长直接点出来啊。那我成什么了?我就是说,我作为当时市领导,主要是考虑到田嘉明同志一贯表现优秀,特别是在接下来的抗洪抢险中做出了巨大贡献,功大于过,加上‘给子弹’事件本身没有造成最严重的实际后果。结果,那个严厅长听到这里,当时就拍了桌子!”
“拍桌子?”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调查组负责人对一位副市长拍桌子,这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是啊,”郑红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他说,‘给子弹’行为本身的性质就极其严重恶劣,是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更何况还间接导致了后续的死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功过’问题可以相抵的了!他们还明确表示,下一步要调查尚武局长,以及市局相关办案人员,是否存在知情不报、压案不查、甚至出具不实鉴定报告等问题!”